经验知识的获取和作用

朱锡庆

人类很多重大的科学发现，是在进行其他有明确目标的活动时无意中获得的副产品。

我搜集并整理了几个有关副产品的故事：

故事一 斯密在《国民财富的性质和原因的研究》中讲了这样一个故事：最早的蒸汽机，需要雇用一个儿童，按活塞的升降，不断开闭汽锅与汽筒间的通路。有一次，担任这工作的儿童因为想和小伙伴们出去玩，急中生智，用一条绳子把开闭通路的舌门的把手，系在机械的另一部分，这样舌门就无需人工操作而自动开闭。这是蒸汽机的一项重要改良。

故事二 1970年，3M公司的斯宾塞·席尔瓦(Spencer Silver)在实验室里夜以继日，一心一意想发明一种可以粘住任何东西的超强力粘剂。几个月辛苦下来，他研制出的粘剂竟然比一般的粘剂还不如，它虽然可以粘住东西，但轻轻一碰就会掉下来。1974年的一个星期天，3M公司的另一个科学家亚瑟·佛莱(Arthur Fry)上教堂做礼拜，跟着众人唱赞美诗。因为记不住歌词，他特地在书里夹了一页歌词，边看边唱。可是那张纸却不听使唤，好几次掉在地上。这时，佛莱猛地想起席尔瓦的不粘粘剂。他再次上教堂时，便在歌词纸上涂了些不粘粘剂，将它粘在书上。要换新歌词，就把原来那一张撕下去，再贴一张新的，纸和书都不会受到损坏。这便是自粘性便条纸的由来。

故事三 英国《新科学家》周刊有一则报道：美国北卡罗来纳州一个麻醉镇痛医生梅洛伊在为一名骨痛症女病人做例行治疗时，把一个电极器置入病人脊椎，其作用是通过电流震荡来缓解神经痛楚。但这次梅洛伊把电极器放错了位置，在纠正电极器位置的过程中，女病人受电流刺激产生强烈的快感而大叫起来。受此启发，梅洛伊发明了一种利用电流引发女性性高潮的仪器，用来治疗女性性高潮障碍。

故事四 第514期《经济学消息报》刊登了吕明晓的一篇文章《米市里的学问》，谈到这样一件事情：吕明晓的父亲是一个米贩，某天去农贸市场粜米，比平时去得晚，那个搭着大棚的农贸市场四周临路的摊位已全部被他人占用了，于是他只好选择里边的摊位。里边摊位的光线比外边摊位的光线要暗一些，大米的色泽却出乎意料地好看。因为大米的色泽影响人们对大米质量的评价，所以这一天他的大米反而比平日畅销。

一个儿童因为贪玩无意中对蒸汽机作了一项重大改进；一个基督徒在做礼拜时，时不时地要弯腰去捡掉在地上的歌词抄纸，偶然发现了不粘粘剂的用途；一个麻醉镇痛医生因为放错了电极器的位置，无意中发现可以用电流来刺激女性产生性高潮；一个米贩因为迟到无意中了解了光线的明暗会影响大米的色泽。这些知识的获取不是人们行动的本意，这些知识不过是人们在进行其他有明确目标的活动时无意中得到的副产品。

活动的结果不是纯一的。一项活动所产生的结果，除了活动所明确追求的结果之外，还伴生着未曾料想到的结果，甚至，人们种种有明确目标的努力可能无法实现本来的追求，却有意外的收获。在一项活动或行动中，与明确追求的那些结果伴生的无意识的结果就是副产品。人们无法预料一项活动会产生哪些具体的副产品，但是可以肯定，一项活动必定会产生副产品。

副产品的种类非常丰富，其中有一种特别重要，这就是人们在活动过程中无意中获得的知识。我在《捡到的知识》一文中谈过，人类所拥有的知识是通过两种方式获得的：第一种方式是有意识的专门求知活动，通过这种方式获得的知识即所谓的科学知识；第二种方式是在进行其他有明确目标的活动时无意中获得的知识，即所谓的经验知识。一切活动必然产生经验知识，甚至有意识的专门求知活动也产生这种副产品(许多重大的科学发现其实并非本意而是副产品)，而且经验知识作为副产品，其代价为零，我称之为“白捡的知识”。而通过有意识的专门求知活动获取知识的代价极为昂贵，所以通过这种途径获取的知识仅限于普适性知识。因此之故，在人类所拥有的全部知识中，科学知识所占的比重很小，绝大部分是经验知识。

人们的行动总是基于人们拥有的知识，而人们所拥有的知识中绝大部分又是作为行动副产品的经验知识。这就是说，行动与经验知识是相互搓动的，就像搓绳子一样，在一项活动中无意间获得的知识会作用于以后的活动，在活动中无意间又获得了新的知识，如此循环往复。

行动与经验知识相互搓动，使二者都具有自我成长机制：在活动中，经验知识潜生暗长，不断积累，使行动范化为惯例并持续优化。哈耶克说来说去怎么也说不明白“自发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但他却无疑洞察到了我们称之为“文明”的那些事物所具有的自我成长机制。是的，人的行为方式、制度以及所有被叫做“制造”的东西，其实都带有某种程度的“自发性”，它根源于作为活动副产品的经验知识及其作用。

 本文原载于IT经理世界